去年於美國的陽光州遊學,初夏的一個周末百無聊賴,於是與友人相約尋幽探秘。太過習慣城市生活,所尋的幽,所探的秘,竟是一個大型商場。
我們所住的是一個典型的大學鎮,大半個九龍半島的地方,只住了六萬五千人,當中的大部分,不是學生,便是大學職工。這樣的小鎮,沒有大型商場落戶,本地的居民亦十分抗拒像沃爾瑪的大型超市在鎮上開業,原因是要保護地區有特色的小商戶,可是又有不少人會在假日開車到鄰鎮購物。
被小鎮的鄉土氣息燻得久了,偶然也會惦掛久違了的消費文化,況且這也是入鄉隨俗的做法。但是我們沒有車。幸好這裏的巴士,車前可以安置兩部單車,即使我們踏著兩輪,也可以穿鎮過城。借著四輪的氣勢,我們花了一小時,到了鄰市的市中心。我們都很熟悉這個地方,附近的首都公園和那個商場-兩層高的購物大道,有戲院也有食肆,格調不算低,可是很多知名品牌都沒有進駐。我們在這裏進了個豐富的美式午餐-薯條、漢堡跟可樂-為我們更宏遠的目標作準備。
全市最大的一個商場,位於河的對岸,車行約八公里的路程。最近一對鯨魚母子,比我們更具冒險精神,竟從大西洋游進河道,一路逆流而溯,深入內陸超過一百三十公里,令此河兩岸居民嘖嘖稱奇,紛往觀鯨。鯨魚此時早已結束旅程,奔回大海,向親友訴說所見所聞,而我們的旅程,則正待展開。
從網上看過地圖,粗略地勾畫過路線,還未弄清那條橋容許單車通過,便毅然起行。我們選了一條較遠的路線,因為它較像單車徑的延伸。時值中午過後,初夏的陽光猛烈,火燙的油柏路上,兩架單車,即使雙輪運轉如飛,仍是不斷被其他汽車追趕和超越。颼颼清風過耳,原來栓在車身上的金屬雜物架,鬆了並發出一下又一下的碰撞聲。發燙了的大腿肌肉下,一條鋼鏈在不停運轉。
遠離了市中心,大道變得寬闊,景象變得荒蕪。過橋以後,便是疏疏落落的貨倉和工場,路面上熱氣蒸騰,模糊了視野。曾有一刻鐘對路線抱有懷疑,但還是相信自己的方向感,繼續下去。輾轉之間,貨倉和工場都不見了,換上的是幽幽深深的柏樹,緩緩的竟把我們引進了一個郊野公園。原來這是單車徑的起點。
至此,我們大概已走了六七公里。
公園沿河岸伸延數公里,由這條單車徑貫穿,在不同的位置都有分枝出路。雖說是河岸,但公園佔地廣闊,且林木荗盛,尤其開首一段,更加是夾道林蔭,即使後段有若荒野,卻少能直接觀河。
我們的爬山單車,始終不及公路單車般身輕如燕,任我們腿力再猛,也沒有眼際風光倒帶的感覺,倒是頭髮給陽光曬得灼然,須要澆一澆水降溫。我們沒有地圖,不曉得距離目的地多遠,只管沿著蜿蜒起伏的路,仰著大樹的鼻息而走。有人專程來到河邊嬉水,小孩的笑聲,特別響亮,數隻鳥兒舉著雙翅,從樹梢躍起。
車行六七公里,我們從一個分支轉入市內道路。距離目的地不遠了,可是還得與車爭路,在交通燈和交滙處磨蹬。連計之前的路,花了約個半小時,終於到了商場外的停車場-大概只有我們不是開車來-泊了單車,我們用現在有點不習慣走路的雙腳,踏入了商場。
原來最大的商場也不過是店舖多一點,佔地大一點,停車位多一點而已。在這個商場閒蕩的一個小時裏,我們各光顧了一杯飲料,和一杯雪榚,兩人共花了二十美元左右,但已滿足了消費的慾望。回程的巴士,大概個多小時後便要從市中心開出,只好趕快起行。有了經驗,今次再不用四處摸索,不一會便開到單車徑上風馳。看著手錶上的時間不斷流走,腳下的兩輪好像怎樣也追趕不了。兩個影子逐漸被斜陽拉長,直至交疊在一起。
我們沒有沿路而回,卻取道捷徑,省回四五公里的路程。途上擔心被票控,因小失大,因此不敢在過橋的一段開車而隨車步行,遇上路口,也依足規距把車停定再過。斜陽的餘輝已不再橙黃,暗藍的夜幕緩緩升起,兩架單車的影子在街燈之下相互追逐。到了首都公園外的巴士站時,巴士已絕塵而去,沒有留下半點汽油味道,我們遲了五分鐘,可是要到五十五分鐘後,才會有下一班巴士。
快要關門的快餐店,於是成了歇腳的地方,時間還不算難過。我們選了一個位處巴士路線下游,較近快餐店的地方上車。可是當我們看到巴士暗黃的頭燈前,竟有一輛單車的剪影時,我們立刻後悔作出了這個決定。巴士司機十分循規蹈距,不願意讓其中一輛單進入車輛內,我們也只好多呆一小時。星期天的晚上,陽光州的行政首府行人寥寥,車影稀疏。差不多一個小時裏,就只有一對身穿盛裝的男女,走進路旁的高級餐廳,準備每人花大概一百美元,和幾位從酒店裏走出來的男士,披著西裝,似要到幾條街外的酒吧消遣。
日落後寒風陣陣襲來,萬天星斗跟彎月爭艷。我忘了關掉單車尾燈,紅光一直在灰暗的路旁閃爍閃爍,直到被巴士的頭燈吞噬。